放不下解不开的死结
那个最爱你的人走了
自从妈妈去世后,申琦就不再愿意回家了。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赶到家里已是物是人非,那个曾经你最惦念也最牵挂你的人不在了,回家还有什么意义?
每当申琦这样为自己不回家辩驳时,老公林海都会愠怒地质问:爸不是还在吗?有爸在,家就在啊!
申琦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妈不在了,那里就只是我爸……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家了……
妈妈去世不到三个月,申琦的爸爸就开始蠢蠢欲动想找个女人结婚了。但他自己没好意思跟申琦说,而是派申琦大姑专门进了趟京,说是看申琦和孩子,其实是知会她,你爸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呢。大姑拐弯抹角半天,先是摸出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黝黑瘦小,穿深蓝碎花衬衫,冲着申琦拘谨地笑。“这就是我爸要找的女人?”
没等大姑发话,申琦发问了:“我妈好像去世还不到三个月吧……”她没说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妈去世时只有55岁,去世前一晚我爸还跟她吵架对不?完了他出去喝酒到大半夜,等回到家时,送医已经来不及了……”
这悲伤的令人愤怒的往事,申琦其实是不愿意提及的。妈妈是突然没的,心脏病突发,爸爸还不在身边。申琦虽然没责怪过老爸,但内心深处却无法迈过那个坎儿:爸爸欠妈妈的,结婚30年里对她不怎样,是他的疏忽和淡漠,才让妈妈那么早离开。葬礼上他口口声声对所有亲人说“对不起”,一辈子愧疚。一个55岁老男人说话能这么不靠谱吗?对着大姑,申琦把对爸爸的抱怨和恨,发泄了个够。末了她说:“这女人不错,你让我爸马上跟她结婚!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妈妈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申琦原是准备回去的,但因为爸爸搞的这一出,她没有回去。而且,除夕夜、初一早上,她连个电话也没打回家。没有了妈妈的痛只有自己最懂,原来世上最长久和牵肠挂肚的,是母亲和孩子之前的情愫,婚姻、曾同床共枕过,算个屁呀。
大年初三,申琦接到大舅电话:你爸今天哭了,说你连个电话都没打给他……你不同意他找个伴儿,他也就拒绝了人家……
当时的申琦,正和老公、儿子在婆婆家的饭桌上呢,接到这个电话她奔出去,在院子里放声痛哭:我没不让他找啊,他想找就找呗,反正我妈都不在了……她啜泣着在电话里跟大舅这样说时,赶出来的林海已经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申琦前几天重感冒,都说不出话了。这会儿她嗓子还有点哑呢,不过能说话了……她只好接过电话,言不由衷:“爸,过年好!”顿了顿接着说:“那阿姨您要觉得合适,就跟她在一块儿吧。”
爸爸在电话里笑眯眯的,嘴上说一个人过也挺不错的,没事和邻居们打打牌,大舅家做啥好吃的也会叫上他。“孩子小,你们放假也不多,回来一趟不容易,我没事就把自己送到北京去让你们看……”
这一通电话打过之后,申琦阴郁的心稍微开朗了些。她觉得爸爸不会再找女人了,这就让她觉得:妈妈走得还不是那么彻底干净,那个最亲的人,还躲在老家某个你看不见的拐角,忧伤而深情地看着你,等你回去。
妈妈去世一周年前夕,爸爸打电话说要给她立碑,希望申琦回家。她纠结、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回去看一看。
心头被爸爸打了个死结
家里多了个女人,大姑拿到北京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她穿着妈妈之前穿的一件黑色风衣,像妈妈一样盘着头,羞怯地笑着招呼:回来了呀,鸡都炖好了……原来,春节那通电话过后,这个叫“陈阿姨”的女人就进了门,她代替了妈妈,成为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
面对这个陌生女主人热情地招呼,老公林海客客气气。一个劲儿叫“阿姨”,一个劲儿说“谢谢”,还当着申琦的面塞给她1000块钱。申琦面无表情,不叫她,也不看她,视她若空气。
爸爸“做贼心虚”,极力避免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时,申琦迟迟不上桌,那个陈阿姨就盛了饭夹了菜去客厅看电视了。
给妈立碑的这趟回家之旅,除了让申琦更加伤心外,也让她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回家了。
爸爸是个伪君子,他背叛了妈妈。离开时,爸爸送申琦和林海去车站,火车快发动时,爸爸说:“你妈妈走了,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生病了也没人管……你陈阿姨跟你妈一样,比我大一岁,跟你妈一样,是个老实人……”
“您有完没完?您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啊?快下车吧,车要走了……”申琦扭过头去,眼泪如决堤一般掉下来。
人刚到北京,申琦收到一个大包裹,被她拒绝的陈阿姨买的那一大箱子土特产,人家又死乞白赖寄过来了。
“陈阿姨又不是傻瓜,咱回家她围着我们团团转地伺候,再说人家又没什么错,你干嘛不待见她呢?”林海开始叨叨,申琦就火了,无论她是“陈阿姨”还是“烂阿姨”,只要她跟了她爸,就活该被她不待见!说白了,申琦对爸爸意见滔天,那陈阿姨是无辜受害者而已。
这一次回家后,申琦有三个月没打电话,大姑、大舅轮番来传递消息:“你爸半夜脑血栓,幸好你‘陈阿姨’及时打120。”“你爸说了,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不会拿结婚证的。”
“你这后妈呀,尽说你的好呢……”大姑的话还没说完,申琦就打断了:“你刚才说什么,‘后妈’?谁让你说的,她谁后妈啊?大姑你要再说这词儿,小心我一辈子都不搭理你!”不等对方说话,申琦挂了电话。
她生气、纠结又伤心,妈妈去世两年了,每天每夜,她都在思念。想起来心头疼痛难抑,那些酸涩的疼痛揪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申琦跟林海说:“这个死结,是我爸帮我打的。我自己这辈子不会解开的,他也甭想帮我解开!”
放不下,解不开
除了节假日、爸爸的生日会打个电话、会汇点钱给他外,申琦主动切断了跟他的联系。那个死结被她紧紧地攒在手心里,拳头总是对着她自己的心。她解不开、放不下,夜里常常一个人在被子里哭。林海心疼又无助:“妈妈都去世那么久了,咱们朝前看好吗?好歹,他也是你的爸爸对不对?”申琦无比痛苦:“我也想,但是我做不到。因为,妈妈不在了,而爸爸早早把她给忘记了。我爸就是个卑鄙的混蛋,你知道吗?”林海叹气,他一直企图解开妻子的心结,帮助她放下。毕竟,她就剩下爸爸了。
孩子一直都是婆婆带,小家伙要上幼儿园前夕,婆婆对申琦说:“让你爸来北京吧,他是老师,比我更会带孩子呢……”申琦苦笑:我爸哪里像您,老公去世20年了也一直一个人过。他哪里舍得撇下那个女人?”“他肯定愿意来的。”婆婆一再坚持,她那点心思,申琦再明白不过,自己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平时电话也很少打。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林海没经申琦同意就给她爸打了电话,奇了怪了,他居然说马上把家里收拾收拾就来北京。申琦的心,有刹那的惊诧,但更多的是惊喜。妈妈去世后,她就曾让爸爸来北京跟他们一起住,时隔三年,他终于答应了。
三个大行李箱,装的全是老家特产,腊肉、香肠、腌菜和辣酱,申琦家一个双开门大冰箱腾空了都没装完。爸爸没提到“陈阿姨”,申琦便也不问。他天天早起为她煮青菜粥,就着老家的咸菜,申琦能吃一大碗。他送儿子去幼儿园,回来在早市买了新鲜的蔬菜和土鸡,申琦下班后回家,爸爸带着儿子在小区的院子里一边玩一边等她。回到家,饭菜已经摆好了。那些被刻意疏忽了的有隔阂的时光和阴影,在这些简单也温热的饭菜和陪伴里渐渐淡去。
爸爸没有原来爱说话了,因为外孙老说烟味很呛,他还戒掉了抽了40年的烟,他总是讪讪地跟女儿说话,被呛声了就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爸爸的头发依然很黑,快60岁的人了竟然没有一根白发!这让申琦很震惊。她想起多少年前,那时她还在读高中吧,爸爸去学校看她。将雪白衬衫扎在牛仔裤里,锃亮的皮鞋,黑亮的小平头。同学问她:那人是你哥吧?当时她那个得意啊。多年过去,爸爸更瘦了,脸上皱纹丛生,长期抽烟的牙齿被熏得焦黄。可他还是满头黑发,一如年轻时的模样。这个发现,让申琦没来由地感伤:是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妈妈去世前就有了白发,但是爸爸还是黑发满头。
卑微的爸爸他不是神
“爸,你喜欢陈阿姨吗?你们还有联系吗?”某天晚上,看着低头吃饭的爸爸,申琦突然问。爸爸放下碗筷,沉默许久笑着说:“这把年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去广州帮儿子看孙子了,不联系啦。”盘子里的炒腊肉,清香醇厚,是申琦一辈子都吃不腻的味道,那也是,妈妈的味道……那一夜,申琦彻夜难眠,大半夜的,她突然跟婆婆打电话,问她一个人寂寞吗?婆婆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我们女人啊,不像男人的。”申琦就笑了,寂寞的话就继续帮着看孙子吧,我想赶我爸回家了。
爸爸在北京的这三个月,申琦觉得生活安稳幸福,她胖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失眠,不再在深夜的梦里,在黝黑的山谷或空旷的公路上,疯狂地追赶着妈妈而她却头也不回。她的生活,因为有了爸爸的加入而宁静正常了许多。但是此刻,她还是做了这个决定,爸爸有自己的生活,爸爸不是神,他要过自己的生活才能幸福快乐。尽管他的生活,就是申琦不喜欢甚至回避的,但她决定放爸爸一马。
申琦在爸爸手机里发现了陈阿姨的电话,这个男人,明明昨晚还在跟她联系,为什么要跟自己撒谎说早没联系了呢。她打电话给她,第一次,问她愿不愿意继续跟爸爸一起生活。陈阿姨嗫嚅着:“谢谢你,孩子,我愿意。”然后,她给爸爸买了北京飞广州的机票,让他顺便去广州玩玩,然后把陈阿姨接回家。
爸爸哭了,在申琦的印象中,她是第二次见到爸爸哭。第一次是妈妈的葬礼上(大舅打电话说的那一次,她没有亲见)。爸爸去了广州,在那里玩了一个星期准备回家时,申琦接到他电话:你陈阿姨的儿子工作太忙没工夫看孩子,请保姆又请不起,非要让她带孩子……这老头子的心思,申琦比谁都懂:那您就和她带着孙女回去呗。爸爸在电话里笑:你放心,我就出力,不会花钱给她买奶粉和尿不湿的。
那一刻,32岁的申琦知道,那个她一直认定是爸爸打的又被自己攥得紧紧的死结,终于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