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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书

本文发表于2024-08-26 16:32:34 最后修改于2024-08-26 16:32:340人浏览

我认识一个写小说预言未来的人。

预言书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事,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用各种方式去预测,占卜就是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实际上,人们在生活中都要作各种各样的预测,比如分析股市行情、研究市场规律、预报天气情况,等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未来的憧憬、展望也是一种预测,我认识的这个人就是以写小说的方式预言未来。他所写的并非是那种关于未来的幻想小说,他只写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事,之所以说是预言,是因为他在小说中记述的事在某一天都发生了。

这听上去极不可思议,若是有人跟你讲这样不合乎逻辑、不讲常理的事时,你或许会说他——神经病啊!一点不错,写这个预言小说的人就是个“神经病”。我就是在精神病院认识他的,他叫陈彬。

精神病和神经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但我总以为差不多,神经出问题和精神出问题都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来,严重了就会被人认为是“疯子”,最终都要被关进精神病院里的,至于是神经问题还是精神问题,这种事让医生去区分吧。

我去精神病院是为了收集一些资料,写一篇关于精神病人的幻想故事,我对他们的精神世界非常好奇。在我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曾住着一个流浪的精神病人,露宿街头,因为气候温暖,所以看上去他过得很惬意,他面前的碗里经常有些新鲜的馍,可能是好心人施舍的,所以他吃饭也不成问题。温饱解决了之后,他大部分时间是站在路口发呆,有时候就站在马路中间,很危险,但他对身边呼啸而过的车辆和穿梭往来的行人都视而不见。阳光下,马路中间,他的脸上挂着特别纯真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很好笑的事情。这时候,我就会想,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呢?他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幸福呢?我非常好奇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但又不可能真的走进去,因为我是个正常人,永远都是那个看“风景”的人,而不可能成为“风景”。所以我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来到精神病院,想通过大量的资料来侧面了解一下这种人的精神世界。

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暴力倾向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武疯子”,“武疯子”杀人是不偿命的,所以在这里受到严格的控制。而另一种则很安静,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几乎看不出是病人,但他们的思维方式却异于常人,不能被这个社会接纳,所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比如,其中有这样一个病人,他老是看见别人身后跟着一个人,但别人谁都看不见,不久之后那个被跟踪的人就死了,几次三番之后,别人对他有了恐惧感,他自己也感到恐慌,于是也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里。除了上述两种之外,还有一例特殊的病人,这人把自己的妻子用锄头打死了,他非说当时看到的是条大狼,那天他锄地回家,一进院就看到厨房里有条狼,他担心家人的安危,进去就用锄头猛打,直到把狼打得在地上动弹不得,却发现原来是他的妻子。这人也被诊断为精神病被送了进来。我跟他聊天时,丝毫看不出他是个病人,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不停地哭。这就是一些精神病人眼里奇怪的世界,有时就连医生也不能完全解释。陈彬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进入到我的视野里的。

我的朋友李医生跟我说你应该去接触一下陈彬,他是个奇怪的病人。我当时想在这里每个病人都是“奇怪的病人”,而且奇怪得千差万别。但是当我见到陈彬的时候,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说他是个“奇怪的病人”。

陈彬单独住在一间病房里,房间不大,一床一桌,一张小茶几,两把椅子,其余的空间都被一垛垛的报纸占据了。他属于那种安静型的病人,而且似乎受到特殊的待遇,医生对他很是“尊敬”,口称“陈老师”,这在精神病院是绝无仅有的。我还看到他满屋的书籍,很整齐地码放着,书桌上有厚厚的手写稿。陈彬四十岁左右,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他看人的眼神很自信,而且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像是在这里我才是个病人一样。

“陈老师,这是我朋友,是个记者。”领我来的李医生率先开口。

对于我的到来,陈彬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他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挂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医生都如此尊敬这位病人,我也不敢造次,礼貌地伸出手道:“你好,陈老师,我叫土十八。”陈彬的手很凉,不像是活人的手,令我非常不适。

陈彬脸上仍是挂着那种莫测的笑容,用食指不停地点着我,极力地在回忆着什么,突然他恍然道:“嗯,就是你,等一下……”说着他开始翻桌上的一堆手写稿子,很快找出一本稿纸,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看来这份稿子已经在那里放了一段时间了。“这是给你的。”陈彬将稿件递给我。我不知所措。

李医生捅了我一把:“快拿着吧,你运气好啊!”

我机械地接过稿件,不明白李医生说的运气好是什么意思。那是份手写的稿子,字不是很好看,但是很工整,标题是《预言书》。难道是要给我投稿?还没来得及细看,陈彬道:“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我想你并不是为这而来,而是应该还有别的事。”我又是一愣,看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若不是早知道他是个精神病人,我会当他是一个先知。或许先知本来就都是精神病。我这样想着,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故作镇定,道:“是的,我在写一篇小说,想收集一些素材。”

“是关于精神病人的?”陈彬的思维很清楚。

“应该是关于奇怪的精神现象!”我道。看来陈彬很喜欢我的这种说法,他还是顾忌别人说他是精神病的,这有点像喝醉了的人不喜欢听人说他喝醉一样。陈彬笑了,道:“你很会说话!你找我算是来对了,你看……”他说着,一指桌上的一堆稿子,“我也是个写东西的,我可以给你提供很多素材。”

“我回去一定认真拜读!”我晃了晃手里的那份《预言书》,也跟着李医生称呼他陈老师。

“不不,那只是给你的,实际上我写的并不是文学作品。”他拿过一沓稿子,给我看,我发现每份稿子整齐地装订着,但扉页的标题全是《预言书》。

“我写的是预言,不是小说。”陈彬神秘地一笑。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确定了,陈彬的确是个精神病人——妄想型的。

“您一定有什么故事可以告诉我!”我道。

“当然,其实我已经告诉过你一遍了,但你不知道,所以我还得重复一遍,我将要告诉你关于我自己的故事。”陈彬的话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我知道他是个精神病人,也就不足为奇,否则肯定会被搞得一头雾水。我点点头,表示认真倾听,李医生也端起一杯水,做出长谈的样子。

“那年我十四岁……”陈彬用过去时态开了头。“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总是做梦,当然啦,每个人都做梦,但是我的梦不同,不管黑夜白天,只要一闭眼就会做梦,而且那梦非常离奇。人都说梦是心头想,一件事想多了睡觉时大脑的一部分细胞仍处于活跃状态,就产生了梦。是这样吧?李医生。”陈彬问李医生。

“没错,人们是这么解释梦现象的,但仍有许多梦现象难以解释。”李医生道。陈彬点点头,继续说:“我那时就对这种说法产生了怀疑,因为我发现我的梦简直太离奇了,许多梦中的东西都是我从未想到过的……”

“能否举个例子?”我插嘴道。

“比如,三十年前你能想象到手机这种东西吗?”

我摇摇头,“三十年前连黑白电视机都是少数人享用的奢侈品。”

“那时我就梦到过满街的人用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扣在耳朵上讲话,当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回想起,知道那是手机。后来有一次,我在上代数课,老师拿着教鞭在黑板上指指点点讲一道方程题,就是那个老师在黑板上一点的一个小动作,我蓦地感到非常熟悉,仔细回想,那一幕原来在梦里出现过。”

“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曾有过,有时候某个场景,某人的某个动作、某句话或是某个眼神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应该是一种错觉。”我忍不住插嘴,但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我面前的是一个病人,没必要去较真儿。

“你说得好,‘似曾相识’,还有句话叫‘恍如隔世’,一个‘似’,一个‘恍’,都是不确定,但直到后来,我的梦越来越多,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多,我就把一些奇怪的梦记录了下来,我发现了!”陈彬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里突然精光四射,用那种精神病人所特有的神秘表情看着我,令我十分的不舒服。

“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我的梦——能预言未来。”

我听到这个结论毫不意外,因为我面前的是一个精神病人,然而令我意外的是我看到李医生在向我点头,很明显他在向我证明陈彬说的话是真的。我以为和精神病人接触得时间久了,李医生也有点神经了。

“有被验证的预言吗?”我顺着陈彬的思路接下去,我知道这时候要顺着病人说话才行。

“这些,”陈彬指着很厚的一沓稿子,“我都记录了下来,这上面发生的事都可以通过报纸验证。而另一些,我正在找证据。”

这时我明白了他的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报纸,原来是帮助他治病用的。同时我也明白了《预言书》是什么了,那是都是陈彬记录下来的梦境。

我把护眼灯光线调到最暗,灯光显得有些恹恹的,把《预言书》扉页照得有些迷离。我把它撂在桌上,顺手打开电脑,趁电脑启动的工夫,去冲了杯浓茶,准备开个通宵,将白天在精神病院的采访记录整理一下。那个叫陈彬的病人正如李医生所说的,还真是个奇怪的病人。

这时,电脑发出“嘀、嘀、嘀”的声音,是QQ聊天工具发出的信号,有人给我留言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因为这个QQ账号是花落无痕专用的,好友名单里只有“花落无痕”一个人。

打开留言,花落无痕:“我已出发,明晨八点抵达,不见不散。”留言后面是她惯用的代表笑脸的表情符号。这是一个认识多年的网友,是个女孩子,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从未谋面。

有时候我在想,我和花落无痕是不是网恋了,在我内心里是抵触这个词的。要知道在前几年,“网恋”和“作家”都是最烂俗的词儿,那时候流行的一种说法是“网上自古无娇娘,残花败柳排成行,纵有鸳鸯两三对,也是妖精配色狼”。也是在那时我在网络聊天室里结识了许多人,后来大家从聊天室转战到论坛,最后都在QQ群里安家落户,经过几年的风风雨雨该忘的忘了,该成为朋友的变成了朋友,该结婚的也都结了婚。回头再看网恋也没那么可鄙,网络不过是一种交流方式而已。而我和花落无痕在这个网友圈子里算是比较矜持的,一直保持着纯粹的网友关系,当大家在网下聚会吃饭时,我们俩却一直都没有见过面。直到前不久,我们都觉得有必要见一面了。

那天夜里两点多,我刚赶完稿子睡下,手机突然响了,是花落无痕。几年来我养成了睡觉不关手机的习惯,这样可以随时接到花落无痕的电话,尽管我并不承认是这个原因,但事实就是这样。电话接通,我有些紧张,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呢?那边并不说话,只有微弱的沙沙声,“喂!无痕,发生什么事?”同时所有的坏想法都冒了上来,手机丢了?有坏人入室抢劫?被绑架?我喂了几声,那边才传来熟悉的声音,因为夜静更深,声音显得缥缈遥远。无痕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此时又显得无比的娇弱无力。“十八!”这是她对我的称呼。我赶紧问什么事?她却说:“没事,睡不着,只是想叫一下你的名字。”斯时斯景,不知道换成别人会是什么感受,反正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刚刚还感觉自己铁骨铮铮,霎时就愁肠百结了,百炼钢成了绕指柔。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们都开始正视彼此的关系,原来几年中我们每天都在通电话、短信,完全进入到了彼此的生活。几天后,无痕寄来了一本精美的册子,洁白的纸上用娟秀的字迹抄写了几年来我发给她的短信息,整整一大本。就凭这个,足够了,我的心有些隐隐作疼。据说喜欢一个人时感觉是甜的,而爱上一个人心是疼的。

对着电脑上那条留言,我莫名的紧张起来,也有些兴奋,明天早上就可以见到她了。我还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本来我考虑接她的时候需不需要举个“花落无痕”的牌子,可是她不同意,她说如果我们能彼此认出来就见面,如果认不出来就算了。

我兴奋得坐立不安,今天晚上完全不能工作了,索性关了电脑开始倒计时。从墙上摘下落满了灰尘的木吉他,调了调弦,明天她一定会让我给她唱那首《白桦林》——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这是我和无痕都喜欢的一首民谣风格的歌曲,歌的旋律像毒药一样渗进每个细胞,令人痴醉不已,相对于旋律,我更喜欢这歌词。无痕说我的嗓音有些沙哑,唱这歌时更像是娓娓道来一首凄美的爱情故事。我常在电话里唱给她听,现在想想有点傻,不过这只能说明我们可能真的在恋爱,恋爱中的人会变傻的。

我自己弹唱了几遍,指法有些生疏,F合弦老是打品,于是又把吉他挂到墙上,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无心做事,随手拿起陈彬的那份稿子——《预言书》,随便翻起来。

起初我只是随便翻一下,并没有把这个精神病人的预言当真,否则我就是精神病了。这份稿子有几十页,要说是小说却毫无文采可言,只能算是一部还算通顺的流水账,我是从中间翻拣着看的,里面记述着生活琐事。有的地方很混乱,跳跃性很大,更像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片断拼凑起来的。根本看不下去、甚至会觉得不知所云。但其中的一个片段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不是从头看起的,费了很大劲儿才理出一些头绪,不过我怀疑即便是从头看也不一定能完全看得懂这天书似的“预言书”。

下面是按我自己的理解整理出的一段对话,更像是一段网络聊天记录。

男:你好!

女:你是谁?

男:这么快就忘记了?昨天还通过电话的。

女:哦!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

男: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女:不可能,我从没把电话号告诉过别人。

男:(一串看不清的字符),这不是你的电话号?

女:你搞错了,这不是我的。

男:电话里说就是你,你还不承认。

女:跟你说了,那不是我,是谁这么可恶冒充我啊?

男:我刚又打了一次,怎么不接啊?如果不是你,你打一下试试。

女:好,我现在就打,看看到底是谁冒充我。

女:也不接我的电话。

男:哦,刚才说的那号搞错了,这个才是你的电话号——(又是一串模糊的字符串)

女:啊!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的?

男:嘿嘿!

女:呜呜!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这段情景是那么的熟悉,事实上,这情形和我“骗取”花落无痕的电话号的情形几乎一样。难道这是一种巧合?几年前,我和花落无痕同在一个大聊天室里,每天晚上挂在聊天室几乎成了一种惯性。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而花落无痕这个ID经常见到,却并没怎么说过话。记得那天很无聊地挂在那里,突然花落无痕跟我说话,估计她也是觉得很无聊。这时我想恶作剧一下,因为大家都认识很长时间了,经常开些善意的玩笑。我就用和她很熟悉的口吻说昨天如何跟她通过电话,当然这是我一时兴起的胡说八道。她感到很意外,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继续编下去,详细地描述了昨天通电话的情形,并且搬出了我们共同认识的网友,俨然跟真的一般,直到花落无痕开始信以为真。她说一定是有人冒充她,于是我顺水推舟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给她,实际上那号正是我自己的手机号。我鼓动她打过去兴师问罪,没想到她真的就打了,我通过自己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当我说出她真正的号码,她几乎崩溃了,我想象着她百思不解的样子几乎笑翻。后来我把真相告诉了她,这只算是一个善意的玩笑,也因此很少说话的我们成了朋友。

正因为有这段经历,当我看到陈彬的《预言书》里的这段对话时,我难以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我立刻翻到《预言书》的尾页,从那里找到了日期,竟然是十年前的一个日子,也就是说这预言书是陈彬在十年前就写成了的,而那时我和花落无痕还没认识。

这是真的预言还是一种巧合?带着这个疑问,我仔细地从头读起了陈彬的这份《预言书》,到后来我不禁汗流浃背。开始我并没有注意那一段段零碎的生活片断是什么,然而联想到我自己以往的生活时,竟然发现这些与我过去的生活惊人地吻合。有些细节我甚至忘记了,但是有些我却记得相当清楚,还有一些事除我之外,不会有第三者知道,而这份《预言书》分明就是以一个第三视角在记录我的过往,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记录在案。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陈彬到底是什么人?如果说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在那个世界真的有那么一本账?人的一切活动都被记录在案?用来作最后的审判?我们最传统的说法就是“生死簿”。

然而我很快就否定了这种荒诞无稽的猜测,如果真是所谓的“生死簿”只会记录发生过的事情,而从时间上看,陈彬写这本《预言书》的时候,许多事都还没有发生过。我将《预言书》翻到“现在”这一段,这里竟然还记载着白天我与陈彬会面的事,虽然只用两句话很简单地带过,但也明确地说明了白天在精神病院的事情。

那么再往后就应该是我的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如果这真的是预言,我将可以从中窥视到我的明天和明天以后发生的事。我不禁莫名地兴奋起来,可是却发现这份稿子已然接近了结尾。

即便这样,我仍然在混乱不堪的一段段零碎的记述中找到了我自己,同时还有花落无痕。但记述到这里的时候,原文看上去变得更加的混乱,其中似乎还有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乃至于我完全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看来这预言倒是和天书有得一比了,要真想窥视未来,还真不是简单事。

《预言书》原文如下:

打了一夜的麻将,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输光了,回家时,妻子大吵起来。他又从家里出来,在自己的车上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上班要迟到了,于是拐上一条近路,可是却一直堵车,堵车的时候他开始瞌睡。这个男人拿出一支烟,低头去点着,抬头的时候车前突然出现一堆五彩的气球飞起来挂在信号灯上,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他感到车子撞到了人。

……

卖气球的女人在过马路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卖煎饼的,她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走到煎饼车前要了一个煎饼,付钱的时候,不小心手里的气球脱手飞上了天。

……

女孩子出了出站口,随着人流缓缓移动,她张望着在找人。然而接站的人渐渐的散去,她还是没能找到要找的目标,有些焦躁起来,徘徊着不知所措。这时两个长头发的男人凑过来搭讪,女孩有些害怕,走开了。在广场上走了一会儿,一个卖气球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最终她向广场对面马路走去,过马路时,一辆闯红灯的汽车将她撞上了天空。

……

他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早早就出门了,眼圈儿都是黑的。到达火车站的时候才发现提前了一个小时。他在广场上吃了份煎饼果子,这时两个戴袖标的远远地走过来,煎饼车匆匆忙忙离开了广场,在马路边停下来。广播里不停地在播放火车进站的消息,他把手里的鲜花举得高高的,这样目标更明显了。人流渐渐地稀少了,他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这个车站有两个出口,他于是向另一个出站口走去。他到达时,另一个出口刚好关闭了,只有两个长头发的青年,盯着过往的人。他又跑回到原来出口,但是也已经关闭了。他没能接到,他抱着花在广场上,掏出手机,但是没有拨通,就在这时,他看到马路边那个煎饼车旁一蓬巨大的气球升了起来,刚好挂在信号灯上。接着,他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和砰的一声闷响,一个紫色的身影飞上了天空。

《预言书》到这里就结束了,一股冰冷的感觉传遍了身体,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仔细地看了几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把这几个片断联系起来,似乎在说一起车祸。关于我和花落无痕的,我在脑袋里快速地将整个《预言书》中的情节过了一遍。

大致是这样,我去车站接花落无痕,因为车站有两个出口,我错过了她。而无痕等待了一段时间为了避开坏人的骚扰离开了出口,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到了。造成这起车祸的原因是驾车的司机打了一夜麻将疲劳驾驶,同时有气球挡住了红绿灯,而若不是那里有个卖煎饼的,气球或许不会飞走,假如没有两个戴袖标的巡逻,煎饼车也就不会停在红绿灯下。

没错,《预言书》要告诉我的正是这样一组信息。可是这个《预言书》可信吗?我为什么要相信呢?我又从头读了一遍,其中大部分预言都和我的过去是吻合的,那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然预言了这场车祸,我一定要避免这种事的发生。

我立刻拨打无痕的手机,想跟她取得联络,然而,该死的是,无痕的手机处在关机中,她曾说过在见到之前我们都不要开机,如果我们是有缘人,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阻止不了我们见面。我愤愤地把手机撂到桌上,这个丫头有些浪漫过头了。

已近午夜,我根本睡不着,想着如何能避免车祸的发生,根据《预言书》里的信息,有几个关键环节,如果打乱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可以避免车祸的发生。我找了一张白纸,认真地把它们列了出来。

第一,那个男人如果不疲劳驾驶,或是驾车时不去低头点烟,可能会及时发现前方有人。但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所以也就不可能及早提醒他。

第二,如果那个卖气球的女人绑好气球,气球就不会飞走挡住信号灯。

第三,如果那个煎饼车不停在马路边的红绿灯下,卖气球的女人就不会停下买煎饼。

第四,如果煎饼车碰不到两个广场巡逻的,他就不会停到红绿灯下。

第五,如果我能在出口第一时间接到无痕,那么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其实许多事都是因为很小很小的一点疏忽才发生的,那么既然我知道要发生什么,想要避免还是很容易的。这或许就是古人为什么喜欢占卜一样,占卜可以趋吉避凶。想到这些,我心里平静了许多。

一大早,我便赶往了火车站,其间我不停地拨打无痕的电话,但是她一直在关机中,看来她没有见到我之前是不会开机了。

火车站的广场不分昼夜,总是人流攒动,纷纷攘攘,一大早下火车的人都一身风尘,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许多叫卖早餐的小车都拥到了出站口处叫卖,一个中年男人的煎饼车也在其中,而这时我也看到卖气球的女人,四十多岁,一脸的倦容,牵着一大蓬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广场上木然地来回走着。一切都和《预言书》中说的一样。我的心跳开始加剧。

我看了看时间,离无痕的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快步追上那个卖气球的女人,提醒她绑好手里的气球。女人诧异地瞪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我,我叫住她掏出钱买下了她手里所有的气球。一大蓬气球在我的头顶上晃来荡去,远远望去一定像一颗大蘑菇,如果我这样牵着气球肯定能引起无痕的注意。可又想到这是引起事故的祸首,我还是一撒手把气球放飞到天上,直到我眼看着它消失在天空,才松了一口气。那个卖气球的女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一定觉得我是个精神病人,我冲她笑笑,然后往远处那个煎饼车走去。

卖煎饼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精明,我要了煎饼不加鸡蛋,边吃着边跟他聊起来。我问他一早上能赚多少钱,他边忙着边说也就几十块,还不够糊口的。我于是掏出一百元钱,告诉他今早的煎饼我全包了,他立刻喜笑颜开,准备动手给我摊煎饼,我阻止他,告诉他我不要煎饼,只需要他休息两个小时,不要卖了,最好离开广场。两小时之后,就随便他了。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又强调了一遍尤其不要在红绿灯下待着,他接过钱看了看,推着小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了。

做了这两件事之后,为了万无一失,我又找了块硬纸板,用红颜色的大字写上“花落无痕”,确保我举着它,任何一个出站的人都能看见我,然后我才到出站口那里等着。《预言书》中说我是在东口,而无痕是在西口出来的,于是我拿着牌子等在了西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播里不停地播放进站和发出的车次,终于我听到无痕那次车的信息,还有二十分钟车就正点进站啦,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又拨打了无痕的手机,希望能在她开机的第一时间与她取得联系,可是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深刻地体会着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终于,广播里传出:“列车进站,请接车的朋友在黄色线外排队等候。”出口的门哗地打开,人流如洪水一般涌出来,我站在接车的人群中,被拥得站立不稳,使劲把牌子举得高高的,《预言书》里说无痕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服,我在人流中搜寻着淡紫的身影。

当最后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我还在向里面张望着,可是出口的门已经被无情地关上了。我马上意识到又错了,无痕一定是从另外一个出口出来了。我立刻拔腿往另一个出口奔去,乃至撞翻了一个人的行李都没有注意。当我奔到另一个出口的时候,刚好那个门也正在关上,出口没有几个人了,我看到两个长头发的青年贼头贼脑地打量着过往的旅客。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往广场方向望去,广场上人头攒动,人头上方一蓬五彩缤纷的气球正晃晃荡荡地朝马路的人行横道移去。我心里猛地一沉,那个卖气球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我向那丛气球狂奔过去,希望能来得及阻止她在红绿灯下买煎饼。也就是在这时,我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正在等着绿灯,那一定是我要等的花落无痕。我扔掉手中的牌子大喊着“花落无痕”,然而广场上太嘈杂,她根本听不到。这时那个卖气球的女人离信号灯还有一段距离,我使出全力狂风一样奔了过去,边跑边喊。

红绿灯上的数字在跳跃着,二十秒,十秒……我与时间赛跑着,希望我在赶上无痕之前,不要出现绿灯。同时,我注意到那个卖煎饼的还真守诺言,并没有出现在红绿灯下,也就是说卖气球的女人不会停下买煎饼,气球也不会飞出去。

就在我离无痕还有二十余米的时候,绿灯变了,行驶的车辆稳稳地停在了斑马线两侧,过马路的行人开始穿越马路,无痕也在其中,我的心狂跳着,还好气球仍牵在卖气球的女人手中,眼看着无痕一步一步,很快就要安全地到达马路对面了,我的这颗心才算放下来。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总算阻止了事故的发生。我脚下没停,跑过卖气球的女人身边时擦了她一下,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眼睛只盯着那个淡紫色的身影,生怕她会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我奔到马路中间的时候,无痕已安全抵达到马路对面,然而我没有注意到,我与那个卖气球的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手里的气球脱手飞上了天空。我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感到身体飘了起来,在半空中我看到无痕正回头张望,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带着南方女孩特有的清秀与娇羞,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然后,我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天空如此的空旷,一蓬五彩缤纷的气球在红绿灯上招摇。

脑袋里最后浮现的是那句经典的台词——我猜到了开始,却猜不到这结局。

我完全清醒,有自己的意识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次意外并没有结束我的生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在昏迷的两个月中,我做了大小八次手术,腿骨上镶进了钢板,肋骨打进了钢钉,颅腔的淤血正在慢慢地自己吸收,如果吸收不好还要开颅。古今酷刑都在这两个月里尝尽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基本上可以坐在轮椅上活动了,不需要再住院,可以回家康复。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无痕,然而无痕的手机号却变成了一个空号。

经过这次车祸,我的头脑有些迟钝,那天发生的事,唯一记得的是无痕安全地过了马路。但是我自己是怎么出的事,一点也记不起来。无聊的时候我拿着那本《预言书》仔细地回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逐渐记起了那天的事情。

又过了三个月,我奇迹般地康复了,只是身上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疤,腿骨里的那块钢板在阴雨天的时候会隐隐作痛。我每天都挂着QQ,手机和从前一样,24小时保持开机,有时候半夜会醒来,守着手机,希望手机会突然响起,然后无痕在那边说:“没事,睡不着,只是想叫一下你的名字。”可是这种事一直都没有发生。

我开始正常上班,打开工作邮箱后,惊喜地发现电子邮箱里有封无痕发给我的邮件,看日期正是出事后的第三天,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里面果然是无痕写给我的:

“十八,我到了,可是我没有看到你。我知道你来了,在广场上我捡到了一个写着‘花落无痕’的牌子,我知道你来过,可是你为什么不见我呢?是你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吗?我疯狂地打你的电话,可总是关机,三天中我都游荡在那个站前的广场上,像个游魂一样,我希望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叫我一声‘无痕’。我会扑在你身上大哭一场。我多想痛快地哭一场。然而终究没有发生。我走了。”

这封邮件我反复读了很多遍,能体会到那个娇柔的女子的伤心,她是个不会去恨别人,只会自己默默地承受的人,是那种天生需要被照顾的孩子,可以想象她来这个城市满怀着美丽的憧憬,我也能想象出她离开的样子,她的眼泪一定洒满了归程。

我立刻给她回了邮件,但是许多天都没有回音,电话依旧是空号。我给网友打电话,向他们打听花落无痕的消息,可是他们都说不知道她的电话与联系方式。就这样,我把她丢了。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QQ里有一封邮件,日期是我出事两个月的时候,之前我一直没有发现。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两个月了,你一直关机,我也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用尽了各种方式去找无痕,然而她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再次迈进陈彬的小房间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接下来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他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堆满了报刊和他的《预言书》。

我晃了晃他给我的那份,道:“你的预言实现了,但结局却不完全一样。”

陈彬一点也不吃惊,好像世上没有可以触动他的事情,他道:“那你说来听听。”

于是,我把最近半年发生的事跟他详细地讲述了一遍。陈彬认真地听着,听完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最后我提出希望他能帮助我联系无痕。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陈彬断然拒绝了我。

“可是你有本领预言未来啊,你一定可以看到无痕的未来。”我不死心。

“我的确可以看到,但是我却不能预言未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陈彬道。

“可是您的确预言到了一场事故,只差一点而已。”我道。

“我不预言,只是看到而已,那也不是未来,那只是另一个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可以称之为平行世界。”陈彬盯着我的眼睛,我发现他的目光如此的深邃。

我摇头,关于平行世界我是听说过的,是说在我们这个时空之外同时还存在着多维度的空间世界,但也只是建立在广义相对论上的假设。甚至有人推论说这些平行世界除了时间维度不同外,其他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包括存在的人和事。尽管这样,此时听到从陈彬嘴里说出平行世界来,不禁又想到他是个精神病人。

“我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而在这个世界即将发生,但如果你想去改变它,去干涉它,平行世界也将产生不同的结果,但丝毫不会改变原来的结果,只会多出另一种可能。”

我愕然,说不出话来。陈彬看着我继续说道:“那个世界里,无痕已然发生了事故,而我们现在则处在你干涉之后的另一个结果之中。”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是想知道我能否找到无痕。”我的思维混乱至极。

“我无法看到干涉后的结果,我的梦只能看到平行世界发生过的事。”陈彬摇摇头。我虽然听不懂他的疯话,但我知道他帮不了我。

从精神病院出来,我几乎也快变成疯子了,对于陈彬的平行世界的理论始终在脑子里翻腾,搞得我头疼。如果另外的平行世界里也有一个我,那个“我”是否也在头疼,抑或是正在为失去无痕而悲痛不已!然而毕竟当下的我没死,无痕也没事,既然这样,我一定要去找到无痕。

我去了无痕所在的城市许多次,在网上也发起过搜索,但始终没有结果,可是我一直没有放弃。

很久以后,有一天我梦到自己来到了一座墓园,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是花落无痕。而我坐在墓碑前,弹起那把掉了漆的木吉他,为墓碑上的女子唱《白桦林》。或许那并不是梦,而是在梦中我看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的自己。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

醒来后,我泪流满面,为那个结局,为原来世界的我和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