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幻影
1
农村晚上是最静的,我喜欢独自一人去田地里找个田埂坐下,欣赏月亮和星星。那感觉是很微妙的,看着它们就会莫名地想起一些事情,比如和秦月一起上学时的情景,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慢悠悠赶往学校,她搂着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背上,却是总抱怨离学校太近了。还有二林,想起和他一起在晚间摸瓜时的情景,选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穿一身黑衣服,刺客般地闯进邻居家的西瓜地,二林懂瓜,闭着眼睛摸一下,就知道哪个是沙瓤的哪个是粉瓤的。我们两个抱着三四个大圆西瓜,跳进沟壕里吃到肚子胀。这些往事都有些年头了,却是记在心头,永远都忘不了了。秦月去上大学了,我们从此断了联系。二林上到小学毕业跟一班人,满腔热情地去广东发展了。这些朋友里面我混的是最差的,高考落谤后,就呆在家里和父母一起收拾起了那几亩田地。早先那些激情理想也都泡影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远处有一片坟地,大大小的坟头足有百十个,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密的杂草,白天有人把牛羊赶到那里啃食杂草。说也奇怪,那些草好像永远也啃不完,老是那么高,那么密。母亲叮嘱我,白天去田地看看,别让那些牛羊闯进田地里把庄稼祸害了。我就几乎每天都要去田地里呆是一小会,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些牛羊和放它们的老头。老头却不看我,嘴里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抽着。我生气了心里就禁不住咒骂起他来,老在坟地里放牛放羊,小心激怒鬼魂找你锁命!不出几天那老头竟然真的死了,死在那片坟地里,死时嘴里还叼着烟袋锅子,有人说他是被一口烟呛死的,更多的人说是被坟地里的鬼魂把命锁去了。想到后者,我心里便有些紧张,竟跟我咒骂的一样。我感觉有些冷了,浑身不舒服,像是有人在暗处一直盯自己,我朝四周看了看,没有一丝异常,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仍很强烈。我开始后悔起来,老乱七八糟的想什么,现在弄的自己吓唬自己。我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坟地,映着月光仍能看到那大大小大的坟头,那些杂草成了灰黑色的,有些不真实。
正当我眼神即将扫过坟地时,眼角突然瞅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我吓的蹭地一下从田埂上了起来,头皮发麻,腿有些软了。我看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老头了。他坐在一座坟的坟尖上,嘴里叼着烟袋,烟袋锅子不时地亮一下,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有那种奇怪的被人窥视的感觉。我把头扭了回来,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着得赶紧离开这里。
二林以前跟我说过,晚上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就吐口唾沫,骂一句,赶紧离开就行,我现在照做了。“呸……呸……死东西,回你该去的地方,来阳世捣什么乱……”我刚骂完,就听到坟地那边有人咳嗽了一声,像是被烟呛的。甚至感觉闻到了一股烟臭味,我最讨厌和抽烟的人面对面很接近地说话,他们嘴里的那股烟臭味能让我把昨天吃的饭都吐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胃打了几个滚。果真是那股味道,现在更浓烈了。我捂着肚子疯了般地朝家里跑。心想,以后在也不晚上来这地儿了,太邪呼。那种微妙的感觉不要也罢!
2
二林大笑起来,他咬里一口西瓜,西瓜汁溅了一身。“你做梦呢吧,在说你晚上去那地干啥,欣赏月色上房顶不就得了。”
我有些生气,二林刚从广东回来,在家没呆多大会就来找我,我们聊了半天,当我说出那天发生的事时,他非但不相信竟然还取笑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当时看的一清二楚,那老头换到别人认不清楚还行,如果说我没看清我这气可就生大了。”
一个西瓜三下五除二被它解决掉,桌子上横七竖八放满了瓜皮。他抹了下嘴巴笑着说:“开个玩笑你生哪门子气,根据我这几年闯荡社会的经验,我先分析下,不能排除有人做恶作剧的可能性,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跟谁不和。”说完他瞪着眼睛看我。
“嘿…… 少在我这来什么大侦探那一套,我和谁有过节,就咱们这个小村,加上小孩才三百多人,谁和我这老实人开这门子玩笑。”我鄙了他一眼说:“宁可信其有,还不可信其无,世界上像这种事恐怕是多了去了。咱摊上一个,那就得认了。瞎猜想那些干啥!况且那什么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吐口唾沫,骂几声也是你教我的。”
“那不是在没出门前的事了嘛,那是迷信。”他把头凑近我说:“对付这种事,唯一的办法就是面对它,你老是把它理解成那样,会给心理留下阴影的。我看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在去一次,带上家伙,我就不信弄不清楚它个五二三的。”
这小子出次门倒真是长见识了,竟然还说心理阴影这种词汇,不简单。心里想一下,倒真是如他说那样,虽然把它理解成那样了,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来它,晚上去地里抢泵头浇地,排号排到大半夜。一个人在田地里,心里还是有些发毛。睡觉时也老做那样的梦,白天醒来一点精神也没有。母亲说我整天病秧子似的,没一点精神。二林这小子有那么股愣劲,和他在一块做些事,心是很安的。
“那……也行,就去看看,带上家伙。”我考虑着说。
二林笑着应了一声,又去开第二个西瓜,我怀疑他是不是直肠子,去茅厕解决后,第二个西瓜也进肚了。桌子上堆起一座“瓜皮山”。
打着手电筒我用胳膊肘碰了下二林说:“你有秦月的消息吗?”我忽然想到了曾经也和她一起打着手电逛山洞时的情景。
“秦月,我还想问你呢,你和她那么黏糊倒问起我来了。”他把准备好的木棍搭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我赶紧追过去。“高中毕业后我们就没联系了,听说他考上了广东那边的大学,我想你在广东说不定还能见到他。”
“广东地儿大着那,大学多着那,就我在那破厂子里闷头干活,连大学毛倒还一个没见一根哩。”他小声说。
我应了一声,便不在问了,此时已经到离那片坟地不远的地方,在走几步就到我那天坐着那个田埂那了。今天的月亮不圆,还被一层薄云覆盖着,投下来的月光只能模糊地看清自己的脚。晚上潮气一上来,这地皮就是湿的,杂草树叶上全是水珠,穿着凉鞋的脚指头缝里夹了不少烂草叶和草籽。
“咱们今天是不是有些太疯狂了,能碰到你说那个死去的抽烟老头吗,呸……呸……,能碰到那个搞恶作剧的家伙吗,就算搞恶作剧也不会整天大半夜坐在坟头上抽烟吧。几率蛮小的,希望……”他喀住了随即又说:“希望什么,两个希望都不想实现,顺其自然吧。”
“别说话了。”我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为这次的行动感到有些好笑,这倒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和二林一起去摸瓜时的情景了,这家伙虽然长的有些胖身手却是很敏捷的。那时候想来胆子都够大的,大半夜穿过那片坟地,去摸瓜,二林还在一座坟头撒了尿,用他的话说是讨个吉利。还真吉利,摸那几次瓜时,看瓜的人就站在瓜棚的外面听收音机,竟没瞧见我们。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看瓜的在瓜棚里睡觉,他们刚走到瓜地田埂里,人家就发觉了,超起木头棍子就追出来大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摸瓜摸到我头上来了。别跑!” 那些家伙没摸着瓜不说还得拼命往回跑,完事我和二林从沟壕里出来摸第二拨仍然成功。
“嘿,想什么呢,你听到什么动静没?”二林推了我一下说:“好象是人说话的声音,不是一个人。”他指着那片坟地的方向说。
我立刻就不动了,不乱想了,侧着耳朵听动静。果真在二林说完没过多久那个方向又传来了声音,翁里翁气的跟蚊子一样。“我听见了,是人的声音吧。”
“在走近些吧,别打开手电,咱们慢慢过去,不会被发现的。是鬼也不会发现的。”说完他对着坟地的方向呸了一声,又小声骂了句什么 .
心里紧张的要命,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我们似乎成了两人唱戏。,窥视那人看戏。
就在这时候走前面的二林突然伏倒在地上,又拉了我一把。我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就感觉那头上的冷汗是在一瞬间从皮肤里渗出来的。“怎么了,看到什么了。那个老头吗?抽烟的。”我颤着声音小声说。
可以感觉到二林的身体也在明显地抖,他的一支手死死拽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叉进我的肉里了,我咬牙忍着没出声。前半身趴在潮湿的地上,冻的我直打哆嗦。
“是那个老头,穿了身白衣服那个,手里拿着烟袋,旁边还有不少那个老头子。”二林握紧了木头棒说。
我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懵了,不少那样的老头子,不少……“完了,这回真的完了,那些不少老头子,都是它自己吧,分身了……”我吓的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发抖都不敢了。我们俩就这样地上趴着,摸摸口袋里的手电筒发现早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刚才趴的太过于猛烈,甩到杂草丛中去了。
“呵呵……,找到了……呵呵……”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突然从那边传了过来。
我和二林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
3
这个夜够漫长、够冷、够潮湿、够刺激。我和二林足足抱了两个多小时,听到翁里翁气的笑声,翻土声,金属碰撞声,还有些奇怪的无法形容的声音。声音消失后我们又趴了十几分钟,二林先把头抬起来,随后又拍拍我说:“没了,消失了,入土了,还是跑了。手电呢,今天豁出去了,过去瞧瞧。”
我说手电掉了,因该就在附近,又摸了半天手电,总算在一个浅坑里摸到了。手电筒也湿了,还能打亮,不过湿了的电池坚持不了多久。
坟地边上,二林瞪着眼睛一支手狂抓着头发,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和他一样。
大大小小百十座坟全被挖空了,棺材全都掀着盖露在外面。二林朝里照了下,照到了一副白骨,和一直正在吞食老鼠的花蛇,老鼠的一半身子已经进入了蛇口,花蛇扭曲摆动着身体,老鼠的身体一点一点往里送,后面的两只脚蹬了几下就不蹬了。看见二林拿手电照它,发出了丝丝的叫声。
“这群盗墓的,该死挨千刀的盗墓的。太过分了!”二林大叫着。事后他说有一座坟是他外祖父的,但具体是哪一座他也弄不清楚。
我悄悄弯下腰拣起了一件熟悉的东西,那是一个发夹,一对戏水的鸳鸯一边一个中间刻着一个人的名字,我没说话将发夹揣进了口袋里。心在此刻碎了般地疼痛起来。
事后我们直接半夜扣响了村长家的大门,然后村里几乎一半的人举着火把赶去了坟地,举火把的人群中我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手里揣着口袋里的发夹,心里憋着一股气。
“这种盗墓的犯罪团伙已经不止一次作案了,他们专门在一些比较贫穷落后偏远的村寨做案,从盗墓的手法来看,应该是群老手,反侦察能力极强。据那两个后生所讲当时看到了很多穿着一样衣服,长的一样的老头那那里。我现在确定,那只是个障眼法,晚上只要环境适应,不同的人穿一样的衣服和容易被误认为是一个人……说是分身吧。为什么这样呢,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我需要强烈地重申一下,那就是迷信,如果大家都不迷信,那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们就是利用了这点, 在夜间大摇大摆地盗墓。”胖警察和村长是老交情,临走时反复叮嘱说,一定要记住,你们不迷就没人会信。这是个唯物主义社会。
我不明白什么唯物主义社会的定义,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小时侯老师教唱的《社会主义好》这首歌,秦月回来了,不知是昨天,还是今天,她头上没有戴我送她那个发夹,而是戴了一个镶着金边花纹的发夹,古色古气的。我不想在说什么了,二林拉着我说要请我吃西瓜,我随手把那个发夹丢在了地上,被来往的人群踩的陷进了泥土里。
“你准备去哪里上大学呢?”
“去不了北京的话,就去广东,反正越远越好。”
“抱什么专业?”
“地质方面的吧,我回头得考虑下,因为我对古董特别感兴趣。”
“那么送你一个发夹吧,看古色古气的,还有两只古代的鸳鸯。”
“我会一直戴着它的。”
……